爷爷有一套漂亮的酒具:酒壶是铜制的,酒杯是玻璃的;酒壶古香古色,酒杯晶莹剔透,可谓相映成趣。这样的酒壶现在并不多见,它是由内壶和外壶构成的,内壶是一个圆柱形的“胆”。爷爷告诉我,天冷了就可把装酒的内胆取出,向外壶注入开水,再放进装好酒的内胆,稍等一会就可以喝上温酒了。年幼的我总是猜想《三国演义》中的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就是用这样的酒壶吧。
爷爷酒量不大,但酒瘾却不小,一日三餐,餐餐都要喝上二两。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宁可一日无饭,不可一餐无酒。”奶奶深知他的脾性,做饭时多炒两个下酒菜。爷爷每天美滋滋地用他的小酒壶盛上一点酒,然后把一个小酒盅倒满,划一根火柴点着,蓝蓝的火苗舔着壶底,像吻着他老人家日渐苍老的心。一会儿的工夫,酒香就飘满整个屋子。
当时我曾怀疑,如果酒下肚后,把火柴放在嘴里,酒在肚子里会不会也烧起来。但爷爷就是这样幸福地端着小酒盅,不多不少,每天两盅酒,喝完才开始正式吃饭。
我那时喜欢趴在他的腿上看他喝酒。当爷爷品着酒时,我就会勾住他的脖子,撒着娇说也要喝。他很疼爱我,一高兴的时候,就让我尝一点,我觉得这酒很香,也很甜。每当我大口喝酒的时候,爷爷都会哈哈大笑,显出极为高兴的样子,但是奶奶总会出来阻止,怕我喝多了会醉,有几次我还真喝醉了,一觉睡到天亮。
记得有一次他去别人家里喝酒,回来的很晚,奶奶去给他开门。他一进来就一股酒气,嘴里还不停的叨唠着,我看他的脸,红彤彤的,他看着我,笑嘻嘻的,然后两个手来回比划,说着:“茵茵,大灯笼,小灯笼,大灯笼,小灯笼……”我看着他的样子实在好笑,过一会儿他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第二天,等他醒来,我问他:“爷爷,大灯笼,小灯笼,是什么意思呀?”他哈哈大笑,样子憨直极了。那是我次见到爷爷喝醉的样子,一晃20多年过去了,又仿佛闻到了爷爷的酒香。那酒香从遥远的故乡飘来,在我的眼前勾勒出爷爷酿酒喝酒的画面,熟悉而又亲切,久久不曾散去……
长大以后,我喜欢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打听当地是否出产好酒,因为那是爷爷的心爱之物。那年我到莒县,看到街上琳琅满目的浮来春酒,不远千里和不辞旅途劳累,一个弱女子硬是在大包小包中腾出力气来给爷爷捎了十公斤的浮来春酒。从我手中接过酒,我看到爷爷连眉梢里都是笑。在大家“孙女对你真好啊”的羡慕声中,我知道,爷爷与人分享的不仅仅是酒,还有那份自豪。
后来我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工作,见到爷爷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但是每次回去,总要给爷爷带上一瓶酒。给爷爷的时候,爷爷依旧哈哈地笑着,用手摸我的头,爷爷的手明显地枯瘦了,打着皱褶、长满色斑的皮肤绽露出条条的青筋。那宏亮的笑声也渐渐不如以前了。
爷爷走了,我没能见上他老人家一面。当听到噩耗的时候,我失声痛哭、潸然泪下。
在爷爷的坟前,父亲把敬祭的酒小心的打开,倒进那古香古色的铜壶,再由壶倒入玻璃杯中,在袅袅香烟中绕坟洒了一整圈。当浓浓的酒香飘洒在满山遍野时,我仿佛听见了爷爷爽朗的大笑,他一定带上了喜好的酒上路了。